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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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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他們是從幽冥山的南面上的山, 卻是從北面下的山。

繼續往西北方向行進,就會深入萬山鬼谷的腹地。

逸行人長年累月浸泡在各類藥材中,身上沾掛著濃郁的草藥氣息, 像是被腌入味了似的, 所以很好辨別。歲崇一路都在順著逸行人殘留的氣味進行追蹤。

越深入萬山鬼谷的腹地, 林木的長勢越怪異, 地勢越崎嶇險峻,惡鬼與兇獸也越多, 還需規避天然形成的幻境陷阱, 以防被困其中。

然而在越過一條血紅色的河流之後, 逸行人的氣息忽然消失了。

歲崇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邱意婉奇怪道:“怎麽了?”

歲崇:“聞不到那兩個人的味道了。”另外一個人就是陸盛臨。

“怎麽會?”邱意婉驚愕又擔憂。

周遭的環境並不平和。身後的河水潺潺,仿如環佩叮咚,卻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時不時的還會有腐爛發黑的骨塊自殷紅色的水流中漂浮冒頭, 既有人骨也有獸骨。

灰蒙蒙的霧氣中, 一棵棵大樹分布的十分密集, 卻無一根枝條上長有樹葉, 皆是光禿嶙峋的模樣, 仿若一個個形態詭異的怪物, 會突然活過來似的。

若是走進了細細觀察, 會發現鱗片狀的幹枯樹皮上還生長著表情猙獰的人臉,有些像是在放聲嘶吼,有些像是在痛苦掙紮,有些像是在嚎啕大哭,有些像是在絕望呻吟。密密麻麻, 觸目驚心。

冰冷的空氣十分安靜,無人語聲, 唯有怪鳥嘶鳴與河水流動聲。

若是在這種鬼地方失蹤了,可真是會兇多吉少。

歲崇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想了想,道:“岸邊並無打鬥的痕跡,腳印也在這裏斷了,他們會不會是改乘水路走了?”

邱意婉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血紅色小河,抵觸地擰起了眉頭:“可是這條河裏全是死人骨頭。”

歲崇忽然發問:“陸盛臨會紮木筏麽?”

邱意婉先是一楞,繼而緩緩地點了點頭:“他會的。他什麽都會。”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話了,先氣呼呼地在心裏罵了句“狡猾的死狼”,而後就著急忙慌地找補了起來,“我、我的意思是說,他可能會,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

歲崇不冷不熱地回了句:“他一定會,他什麽都會。”

邱意婉:“……”我不該對你掉以輕心的!

歲崇沒再多言,順著河岸朝著下流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在一片蓬亂的灌木叢中找到了砍伐樹木的痕跡。

“還真的是走水路了。”邱意婉不可思議,趕忙從海納袋中拿出了一張古舊泛黃的羊皮地圖,仔細研究了一番,道:“這條河名為冥淵,直通向鬼王墓,若他們真走了水路,行進速度怕是會提升不少。”

這張地圖還是歲崇的叔叔實地勘察繪制的。

歲崇問道:“鬼王墓具體在何方位?”

邱意婉一邊低頭研究地圖一邊對歲崇道:“萬山鬼谷像是一道屏障似的橫檔在了白虎國與狼境之間,鬼王墓就位於最中央的位置,是個極為詭異神秘的地帶。”

歲崇:“墓中埋葬著的是誰?”

換言之,鬼王是誰?

邱意婉也不清楚,搖了搖頭:“圖上沒標,可能是因為繪制此圖的人也沒有進入過鬼王墓吧,誰都不知曉墓中埋葬著的到底是何人,但根據風水堪輿來看,鬼王墓確實是是陰陽兩界的交匯處,相當於鬼門關所在,萬山鬼谷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邱意婉又道:“鬼門關處陰氣極重,常有百鬼出沒修羅搶道,並且距離鬼王墓越近,鬼怪就越多,極其難纏,所以咱們須得趕在他們抵達鬼王墓之前追上他們,不然可真就麻煩了!”

麻煩什麽?麻煩救不回逸行人了還是麻煩救不回陸盛臨了?

歲崇不動聲色地問了句:“夫人為何一定要找到找到那兩人?”甚至不惜去接近自己最為畏懼的鬼怪。

邱意婉自然知曉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沒好氣道:“蠢狼,除了逸行人之外這天底下可就沒人能幫你恢覆記憶了!”

歲崇詫異萬分:“為何忽然想要幫我恢覆記憶?”

怎麽會是忽然的呢?是一直想呀!

但現在的情況緊急,邱意婉根本來不及解釋那麽多:“當然是因為人家愛你!”

歲崇沈默片刻:“只愛我一人?”

邱意婉又氣又委屈:“不然呢?”

歲崇:“陸盛臨呢?”

邱意婉:“……”

歲崇:“聽歲洱說,夫人曾有個自幼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就是陸盛臨?”

邱意婉:“……”

歲崇:“自幼習武、身法超群還什麽都會,看來陸盛臨在夫人心中的分量實在是非同小可。”

邱意婉:“……”

真是三句話不理陸盛臨,醋缸子徹底掀翻了。

歲崇還要開口再言,卻被邱意婉惱羞成怒地打斷了,她一拳暴打在了他的狼頭上:“混蛋,從現在開始不許再提‘陸盛臨’三個字,不然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歲崇哂笑一聲:“嗯,為了某個人,都開始對我拳打腳踢惡言相向了。”

邱意婉:“……”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坐穩了。”歲崇忽然正色道。

邱意婉趕忙抱緊了他的脖子,心裏舒了口氣:終於不再鬧別扭了。

歲崇發足狂奔,如同一道白色閃電似的沿著河畔奔跑了起來,行進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的多。

邱意婉簡直感覺自己像是在飛,耳畔狂風呼嘯的,周遭的景物呈虛影狀倒退。

邱意婉生怕自己掉下去,趕忙用腿夾緊了白狼的身軀,死死地攬著他的脖子,大喊道:“你跑這麽快幹嘛?”

歲崇冷冷道:“總得瞧瞧陸盛臨是何模樣,怕去的晚了他死無全屍。”

邱意婉:“……”

以鬼王墓為圓心,方圓十裏的天空皆是暗沈的殷紅色。掛在天幕上的一朵朵濃雲更是像是一只只吸飽了鮮血的巨型海綿,沈重壓抑地懸浮著,隨時都有可能會掉下來一般。

林子裏的瘴氣更重,最多只能看清五步遠。

樹木皆有五人合抱那麽粗,樹幹歪曲斜扭,樹根盤曲錯節,像是怪物的觸手深紮土地。

每走幾步路,就能看到一具漆黑的棺材,大部分棺材蓋板是完好無損的封死狀態,少許則是被從內部掀開或暴力破開的。被開啟的那些棺材裏有些是空著的,卻四處可見血肉模糊的手指抓痕;有些則躺著腥臭的腐屍或者身穿華服、栩栩如生的男男女女。

躺著腐屍的還沒那麽讓人害怕,空著的或者躺著像是正在睡覺一樣的死人的才令人恐懼萬分。

一位留著山羊胡、身穿灰色長袍、腰懸寶葫蘆的瘦高個兒老頭兒正在棺材林裏拼命狂奔,奇怪的是他身後明明沒有東西在追,卻偏偏憑空驟起了一陣刺骨的陰氣。

老頭兒的背後發涼,哪怕是跑得口幹舌燥面紅耳赤也不敢停下腳步,卻忽然被粗長的樹根絆了一腳,臉貼地栽倒了下去。

那股窮追不舍的陰氣霎時將他籠罩包圍了起來,不由分說地順著他的七竅往其體內鉆,就在老頭兒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一枚血包突然砸在了老頭兒的腦袋上,霎時炸開了花。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趴在老頭兒後背上的那個黑瞳灰皮的女鬼在頃刻間現了原形。

濃郁的黑狗血如同硫酸似的強烈腐蝕著女鬼的屍身,令其痛苦不已,老頭兒趁機將其掀翻在地,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一位身穿黑色勁裝的年輕男子從樹上跳了下來,一刀刺穿了女鬼的眉心。他的長刀之上也塗了黑狗血,女鬼瞬間灰飛煙滅。

逸行人死裏逃生,一邊瑟瑟發抖地撫著自己的心口一邊氣急敗壞地沖著那個年輕男子埋怨道:“我早就說了這裏不能來這裏不能來!誰來誰死!就這

還沒到陰氣最重的時候呢,等到了子時鬼門大開,咱們倆都得去給鬼王當活人祭!”

男子不過才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姿挺拔,寬肩窄腰,面如冠玉。他本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氣場卻出乎預料的沈著冷靜,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漆黑深邃,仿若一口沈靜無波的古井。

面對老者的恐嚇,他始終神不改色,一言不發地將自己的長刀從女鬼的眉心中拔了出來,用力一甩,將粘附在其上的黑血盡數甩了下去,又拿出了一塊沾了黑狗血的濕布,繼續塗抹了起來。

逸行人急得直跺腳:“你是啞巴嗎你倒是說句話啊!”

陸盛臨擡眸,面無表情地看向了老者:“還魂果在哪裏?”

他的嗓音低沈而篤定,顯然是鐵了心地要去取還魂果不可。

逸行人都要被氣哭了:“還魂果哪有那麽好取啊,它就跟那曇花一樣,一開一現,唯有每日子時才開花結果,但等到了子時這裏可就百鬼夜行了,修羅遍地,咱們倆不死才怪!”

陸盛臨神不改色:“我不信從古至今無人取得過還魂果。”

逸行人:“那肯定是有啊,不然大家怎麽知道還魂果能治病呢?但也不是誰想取就能取到手的呀!就好比幾年前,我有個病患,保胎非要還魂果不可,她男人可是千年狼妖你知道麽?千年!這夠厲害了吧?只來取了一次還魂果就差點兒要了他的命!”

陸盛臨:“他取到了麽?”

逸行人嘆了口氣:“取到了,那孩子現在估計都快會喊爹了。”

陸盛臨:“他既能行,我為何不行?”

逸行人無奈不已:“你區區肉體凡胎,你能跟他比麽?再說了,人家那是為了人家老婆孩子拼命理所應當,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麽拼命?”

為了不辱使命。

為了能夠早日凱旋而歸。

為了能夠送心愛的人十裏紅妝,讓她成為全天下最風光的新娘。

不過她現在,應當是恨死他了吧?

陸盛臨的神色暗了暗,態度卻越發堅決:“這還魂果我非取不可,你若再消極懈怠,我便一刀割了你的舌頭!”

逸行人:“……”老頭子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呦!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卻又怕把鬼引來,只能委委屈屈地憋著,在心裏默默流眼淚。

陸盛臨轉身就走,繼續朝著鬼王墓的方向行進,逸行人欲哭無淚,只得跟上。

林間鳥獸蟄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朦朧霧氣中,一幅幅冰冷的棺材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令人心驚膽戰的陰森鬼氣。

逸行人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根本不敢離陸盛臨太遠,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

人只要一恐懼,話就會變多,逸行人就是這般,嘴巴根本停不下來,不停地絮絮叨叨:“那棺材裏面躺著的全是負責守衛鬼王墓的鬼怪,現在子時還沒到,爬出來的鬼尚不多,等子時一到,它們就會傾巢出動,就這還只是最普通的低級鬼物呢,等到鬼門大開之後,還會有修羅惡鬼出沒。還魂果是靈果,每一棵還魂樹上只會開一朵花結一顆果子,是靈果就有靈獸守護,還魂果的守護獸就是聖官修羅。你知道什麽是聖官修羅麽?傳聞它是鬼王的得力部下,武器是一條燙紅了的鐵鏈,就那個狼妖,左邊肩膀直接被鐵鏈貫穿了,豁開老大一個焦黑的血洞,胳膊差點兒就廢了,也就我醫術高明,給他醫好了,現在想想一天只收他們兩口子三百兩金子真是收少了,應該一千兩起步。”

陸盛臨根本沒有理會逸行人的廢話,始終堅定不移地邁著闊步。狼妖既能行,他亦可行。

逸行人嘆了口氣,繼續絮絮叨叨了起來:“哎,你說你也是,咱們倆一直坐著小木筏順流而下多好?你幹嘛非要去奪香囊?那鳥想叼你就讓它叼走得了,現在到好,五步一棺材,十步一墳包,還得提防惡鬼索命。”

之前他們一直是乘坐著木筏順流而下,結果忽然飛來了一只渾身腐爛的腥臭怪鳥,鋒利的尖喙直接啄斷了陸盛臨懸於腰際的藍色香囊,將其搶走了。

陸盛臨毫不遲疑地扯著逸行人下了木筏,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香囊奪回。

逸行人繼續吐槽道:“那香囊早沒味兒了,還臟兮兮的,繡工也不好,針腳粗糙歪七扭八,白送我我都不會要,你還當個寶貝似的,直接扔了得了,至於拿命去追?”

陸盛臨的目光瞬間變得如刀似箭,厲聲道:“那是我未婚妻送我的定情物,是她親手縫制的香囊!”

她即不善琴棋書畫,也不善女紅刺繡,為了縫制這枚香囊,十根纖纖細手不知被針尖紮了多少次,他怎能輕易舍棄?

逸行人詫異萬分:“你小子還有未婚妻呢?”

陸盛臨:“嗯。”

逸行人:“多大了?”

陸盛臨的神色瞬間變的柔和了,目光中閃爍著難掩的思念,語氣也不由自主地變溫柔了:“二十了。”

逸行人想了想,感覺不太對勁兒:“你什麽時候去的白虎國?”

陸盛臨長嘆一口氣:“五年前。”

逸行人:“那姑娘是白虎國的人麽?”

陸盛臨沒有說話,抿唇沈默著。

逸行人了然,嘆了口氣,道:“你五年不歸家,還是個叛、”算了不能這麽明說,說出來得死。逸行人趕忙剎住了嘴,越過了叛國賊的嚴肅話題,只談兒女情長:“年華有限,你不能指望人家姑娘一直等著你呀,更何況世事無常,說不定人家早就嫁人了呢?”

“絕無可能!”陸盛臨斬釘截鐵,急切篤定,“我與她自幼一起長大,情比金堅,她絕不會離我而去!”

逸行人:“那萬一呢?假如你三十年不回去,還指望著人家等你到老麽?”

陸盛臨抿唇攥拳,臉色微沈。

其實他不是沒有設想過這種可能,自從在養父臨終前,答應聽從他的命令去投敵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到了這種可能。

但他自有對策——

“如若她已經嫁人了,我將她搶回來便是。”

逸行人目瞪口呆:“你、你你這不是拆人家庭麽?萬一她已經有孩子了呢?”

“那就一起搶回來。”陸盛臨神不改色,冷靜、沈郁又偏執地說道,“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她只能跟我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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